明末有两本介绍西方火器技术的专著：《西法神机》、《火攻挈要》、也出现了部分介绍西方火器技术的兵书《兵录》。三部兵书中，成书于万历年间的《兵录》年代最早，然而兵录一书的成书是一个逐渐的过程，期间经过传抄与内容添加。《兵录》一书中论述西洋火器的部分，1628年的刊本中就已经出现，然而这些内容究竟是什么时候添加到兵录中的，尚不能确定。据黄一农考证，西法神机成书于天启二年六月至天启三年十二月间（1622-1623年），《火攻挈要》则成书于1643年。由于《西法神机》与《兵录》中部分内容成书时间相近，且两本著作内容颇多雷同之处，因此本文将以这两本著作为例，浅析它们和西班牙人科多拉的火炮分类法之间的关系。

一、战攻守之分的来源

早期欧洲火炮种类繁多，形制构造各异，因此进入16世纪后，英国和西班牙都进行了炮制改革，两国的炮制改革都按照作战用途将火炮分为三类，即野战炮、攻城炮、岸防要塞炮。

而明末的关于西洋火器的著作，也采用了相同的分类方法，即战铳、攻铳、守铳。

那么《兵录》和《西法神机》中的分类方法更可能来自英国还是西班牙？考虑到《兵录》13卷中的炮图与西班牙炮制改革的主导者科拉多所著的《实用炮学手册》中的炮图惊人的相似，《兵录》中的火炮图很可能就是直接或间接来自《实用炮学手册》

且两本书中的射程数据完全一致

因此, 我们推断《 兵录》 中的西方火器技术知识很可能直接或间接来自柯拉多的《 实用炮学手册》。所以《兵录》一书中的战铳、攻铳、守铳的分类最可能来自西班牙。而《西法神机》一书与《兵录》颇多雷同之处，因此《西法神机》中的分类方法也应该来自西班牙。两书与《实用炮学手册》之间的关系可能如下

详情见尹晓冬的《明末清初几本火器著作的初步比较》一文。

京衛指揮10

二、科拉多与火炮分类

西班牙人路易斯·科拉多（Luis Collado）出生在安达卢西亚的莱夫里哈。是一名数学家、历史学家，著有《实用炮学手册》一书。1592年，他在位于伦巴第和皮埃蒙特的西班牙军队中担任皇家工程师。科拉多非常重视火炮这种武器，并且主导了西班牙的炮制改革。他按照“因为他们的铸造技艺和对火炮的掌握而比任何其他国家（的同行）更受钦佩的德国炮匠”的规则，将火炮划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包括长炮（寇飞林culverins)和隼炮（saker），用来从远距离打击敌人，这就是所谓的战铳。

第二类火炮用来破坏要塞和城墙，这就是所谓的攻铳。

第三类火炮发射石弹，用来击沉敌船或者保卫炮台，这就是所谓的守铳，包括佩德雷罗（pedrero)、臼炮和射石炮。

对于这些繁多的火炮种类是怎么产生的，科拉多自己有一套有趣的解释：“然而这种机械（火炮）的发明者们的主要目的是打击近处和远处的敌人，因此这种打击必须是多种多样的。说来也巧，他们按照以下的规律确立了多个（火炮）种类：他们意识到人们对espingardas（小型摩尔火炮）不满意，因此造出了重型火绳枪（musket）；esmeril和鹰炮（falconet）之间也是同样的关系。虽然这些火炮的射程更远，他们还是造出了半隼炮（demisaker)。为了弥补半隼炮的不足，他们造出了隼炮，以及半寇飞林和寇飞林。虽然以上这些火炮用来远距离射击，打击远处的敌人已经足够了，但是它们在作为攻城炮时作用很小，因为它们发射小型炮弹。所以他们决定铸造第二种火炮，用来发射重得多的球形弹，他们可能实现了他们的目的。但是同样地（他们）发现第二种火炮过于强大，沉重并且花费高昂。为了保护炮台或者打击船只和加利船（galleys），他们制造了第三种火炮，用的金属更轻，消耗的火药更少，用来发射石弹。这些火炮通常被称作canones de pedrero（佩德雷罗）。所有种类的火炮在射程、制造和设计方面都是不同的。甚至发射他们的方法也是不同的。”

第一类火炮是远程火炮，制造时比较耗费金属。下面的表格给出了大部分第一类西班牙火炮的口径和射程。如表格第二列所示，这一时期的口径标准还是比较宽泛的。表格最后一列是这些火炮的通行的名称。这些火炮可能大部分都是长炮的倍径

16世纪的西班牙火炮,出自1592年的手稿，描绘了西班牙人在殖民地使用的三大种类的火炮。a为寇飞林（第一类），b为加农（第二类），c为佩德雷罗（第三类），d为臼炮（第三类）。

长炮的管壁厚，炮管长，装药多，因此射程很远。但是第二类火炮，例如野战“加农”，铸造时消耗的金属更少，装药也更少，最大射程大约在1600码，而有效射程很难超过500码。更重的种类，例如法国的33磅攻城炮的平射射程可能会达到720码；在200码处它的炮弹可以侵彻12到24英尺厚的土木工事。在130码处一门荷兰48磅加农炮可以把炮弹打进坚硬的土墙里20英尺深的深处，如果改用一门24磅攻城炮从100码处开火，可以把炮弹埋入20英尺深的深处。

和同时期其他国家的名称相同的火炮相比，西班牙火炮的口径要更大。以长炮作比较：最小的西班牙culebrina是20磅炮，但是1551年法国最大的coulevrine是15磅炮，并且16世纪典型的英国长炮（culverin）是18磅炮。15世纪中期，亨利二世极大地简化了法国炮兵的装备，其手段就是减小火炮口径，改为33磅加农炮，15磅大长炮，7又二分之一磅杂种长炮（bastard culverin)，2磅小长炮，一磅鹰炮（falconet）和二分之一磅鹰炮（falconet）。下图为16世纪英国主要的火炮种类的各项数据

和许多其他火炮一样，长炮culverin一词源自拉丁文colubra（蛇）。类似的，轻型火炮被称作aspide或aspic（毒蛇），意思是“毒蛇一样的”。但是这些问题并不能模糊长炮和半长炮因为它们的射程和威力而极受敬畏的事实。它们被用于精确射击，优秀的射手可以用它们立刻在石墙上打出一个缺口来。

鹰炮（falcon)和小鹰炮（falconet)得名于凶狠的鹰隼，隼炮得名于猎隼鹰（saker hawk）；rabinet的意思的公鸡，用来命名鹰炮的小口径表亲。Moyana或法语moyenne的意思是“中号的”，是一种和隼炮口径相同，但是身管更短的火炮。这些较小的火炮中威力最大的是pasavolante，其倍径竟然在40到44之间！它的管壁比任何其他小口径火炮都要更厚，加上长长的身管，这种火炮的装药量可以大到不寻常：发射药重量和炮弹重量相同。典型的pasavolante发射6磅铅弹，其他同口径的火炮发射的是4磅铁弹。西班牙pasavolante的平射射程可以达到一个足球场的长度，比鹰炮和半隼炮更远。在今天的西班牙，pasavolante的意思是“快速动作”，一个暗示剧烈冲动的词语。

16世纪西班牙第二类火炮的口径和名称的英文翻译

第二类火炮在早期是唯一一类被恰当地称作“加农”的火炮。它们是攻城炮，在一些方面类似于日后的榴弹炮。一门典型的西班牙加农的长度只有长炮的三分之二，管壁也要更薄。加农的装药也相应地减少，正常的加农发射药重量只有弹重的一半，而长炮的发射药量则和炮弹重相同。

德国人造出了18倍径的轻型加农，大部分西班牙攻城炮也有着相同的比例。因为更短的火炮无法将所有发射药充分燃烧掉，所以，“这，”科拉多写到，“是一个最严重的缺点”。18倍径的小型加农太短，射击时炮口处的火焰和冲击波可能会摧毁火炮掩体上的炮眼，于是西班牙的24倍径半加农和28倍径的四分之一加农应运而生。12磅口径的四分之一加农，是“长炮一样的“或者经过加固的，因此可以在野战中像半长炮一样使用。

倍加农（double cannon)得名于它所发射的炮弹的巨大重量。加农中曾经出现过130磅的庞然大物，但是除了部署在永久性的要塞中以外，这些家伙几乎没有用处。移动它们需要人数巨大的炮组，它们的炮车也无法承受巨大的重压，发射时这些怪物还会消耗山一样的弹药。因伦巴第（Lombardy)而得名的lombard和蛇怪炮（basilisk）有着相同的缺点。蛇怪炮由青铜铸造，其管壁厚可以达到口径的四倍，长度可达30倍径，因此非常沉重。它很少被欧洲人使用，但是土耳其将军穆斯塔法（Mustafa)在1565年围攻马耳他期间使用过两门蛇怪炮，分别发射150磅和200磅口径的炮弹。其中200磅口径的蛇怪炮在转移到一艘返航的加利船上时不幸落入海中，永远地留在了海底。另一门蛇怪炮则被留在了马耳他岛上。

里斯本军事博物馆收藏的蛇怪炮。最后面一门是穆斯林制造的20英尺长的巨型蛇怪炮。从前方起第二门是铸造于1537年的葡萄牙蛇怪炮，可能是在印度铸造的。

上图中葡萄牙蛇怪炮的炮管上方铸有一只幼年的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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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守铳和佩德雷罗（Pedrero）

虽然战铳、守铳、攻铳的划分极有可能来自科拉多的著作，但是奇怪的是，不论是《兵录》还是西法神机，都把臼炮（飞彪铳）划入攻铳（第二类），而不是像科拉多一样把臼炮划入第三类火炮。可见科拉多的分类方法在传入中国的过程中还是经过了改动的。

从《兵录》中的守铳图以及该书对守铳构造和炮弹的描述来看，《兵录》中的守铳就是佩德雷罗（Pedrero)。第三类火炮包括臼炮、佩德雷罗和射石炮，在这里臼炮和锻铁射石炮就不再赘述，着重论述一下佩德雷罗。

和前两种火炮相比，佩德雷罗是一种较轻的火炮。铸造者只要使用铸造一门长炮所需的金属量的一半就能铸造一门佩德雷罗。这是因为佩德雷罗发射的是石弹，而石弹的重量只有相同大小的铁弹的三分之一，因此佩德雷罗管壁较薄。它们们的口径达到了50磅。佩德雷罗一般拥有一个内径小于口径的药室，可以大大减小炸膛的风险，除非射手傻到用它来发射铁弹。佩德雷罗的管壁厚度与其他火炮的比较如下图

《兵录》中的守铳图，可以明显地看到狭长的药室以及膛内的大石弹

《兵录》中对于守铳用途和弹药的描述，可见守铳发射的主要是石弹，

《西法神机》对守铳所用弹药的描述，可见主要也是石弹

四、结语

《兵录》、《西法神机》成书时间相近，都采用了极有可能源自西班牙人科拉多的战、攻、守火炮分类法，其方法为后来的《火攻挈要》所沿用。